世情恶衰竭，万事随转烛

对不起我就是个大屁眼子，为了请大家听bgm什么都做得出来。

bgm-https://music.163.com/m/song?id=27869683&userid=75729233（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一旦被人声唤醒，我们就淹死。”

人在濒死的时候总是能遇见奇怪的东西。露基梅德斯平静地躺在地上，他听见蚊虫的轰鸣、远处火车的轰鸣、地壳下熔岩的轰鸣，一切都无比清晰。他的视觉变得模糊，并由此觉得自己是否流出了几滴眼泪来。男人一生不为什么事情流眼泪，除去婴孩时期为了填饱肚子功利的泪水，只能回忆起心爱的女人遇难时几天几夜不间断地以泪洗面，此外再无。这是他小时候听到的说法：男人的眼泪是一池没有水补给的湖，年轻时澄亮透明，随着年龄增长变得混浊，充满淤泥和动植物腐烂的尸体，变得臭气熏天。他年轻时又听到一个比喻，说女人是春天的小河，温暖流畅，能够拯救他于干涸和腐烂。尽管到最后他也没有等来所谓的拯救。他又想到那时候写下的诗篇，男人、女人、肉欲、狂欢。那时候他还是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他这一生经历的够多，但是活得不够长。在他去世的那一刻——那一刻很快就到来——仍然保持着年轻的容颜和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也保持着聪明过全世界的人的好脑瓜，所以他不信自己解释不了的事情。甚至不信自己解释得了的。

比如现在。

穿着黑色兜帽戴着黑色口罩的男青年死死盯着眼前这具即将成为尸体的肉体，眼睛里酿出一些眼泪来。真是好的眼泪，露基梅德斯想，这是年轻的湖水。但他没有忘记自己本已经失去了视觉这件事情。人在濒死的时候遇见什么都是可能的，或许上辈子我欠了他五亿的债，害得他穷困潦倒生不如死过呢？那男青年倒是很快能读透露基梅德斯心思的样子，一边说你不欠我什么的，一边又用那委屈巴巴的眼神看过来。真是一个谬论呀，露基梅德斯在心里感慨，为什么人总是要用自己的言论和行为来证明心中正直与善良的道路是错误的呢。他此刻懒得纠结回光返照发生在他身上的可能性，尽管他是这方面的专家，见证无数死人奇迹般复活于他的手下。经历了很多事情后热情好奇心等等东西都不复存在于他的身体里。

那男青年小心翼翼地靠近，用冰凉的手指触摸露基梅德斯心口的伤，捻起一点快要凝固的血，再在大拇指和中指间将血迹淡开，只留下一点铁锈的气味。

你，你总是要这样的。我找了很久很久，发现你总是要这样死掉，作为一个被神话的人物，作为一个悲哀小家庭中的角色，作为救世主，作为落魄的男人。你总是要这样，心口一道疤。有好几次我亲眼看到你死。

说着说着男青年眼泪就要出来了，露基梅德斯马上发挥回光返照无敌状态，坐起身来平视这个不露面的陌生人。其实他还想做点别的事，比如取下他的口罩，然后他就这么做了。

男青年：……我正煽情呢。

露基梅德斯：不打紧，你继续。

男青年继续说，这个世界你最善良，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但是没有得到好报，我觉得很不公平，我带你逃走吧。露基梅德斯一边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一边好声好气拒绝了，他说他已经活得够累了，国家冲突要怪他贵族争权要怪他路人害了感冒也要怪他，他太累了，隐居就是想歇歇，其实死也是一样的道理，但是他怕疼。说到这还要感谢之前拜师学艺的那毛头小子，下手稳准狠连着神经一起麻痹，真是解决了露基梅德斯很大的问题。男青年眼里一点波澜都没有，好像听了类似的回答很多遍（事实也确实如此），他脱下兜帽，很认真地注视着露基梅德斯说，那要不你带我走吧。

（露基梅德斯：？？

男青年：……蠢倒是都蠢得一模一样。）

男青年拿出兜里的小刀，在沙石的地面上写写画画，你看元世界分这八十八个格，理论上两个及以上格重叠的部分就有不确定性，意思就是时空不稳定有时候会发生荒诞，荒诞就是……算了解释起来没完了，你就理解成有门打开然后我就可以挑一个时间点进去。重叠的格越多荒诞发生的可能就越大，那你应该知道了我来自最不稳定的那个世界格。顺便，你可以算算八十八个格，能组出多少门，最简单的排列组合问题。当然啦实际情况很复杂的，有些世界格是互斥的，有些门有顺序要求，所以其实我也没有全都走一个遍，一边走一边研究，现在已经尽力走到最多了。你是最后几个，也是目前为止最好的一个。

露基梅德斯一边听一边感慨，早些研究这个就好了，生命科学真危险。

青年继续说，说他把这个露基梅德斯留在后面是有道理的。违反存在律后，青年没有办法获得真正的死亡，露基梅德斯研究的课题可以至少让他做到肉体死亡，至于灵魂，随便漂到哪都好。他说，休眠也好，他好累，不知道多久没有睡过觉，一闭眼就只有噩梦，所以从不敢闭眼，又没有人陪。

露基梅德斯说，没想到你看了这么多残忍，心思还这么敏感脆弱。青年低下头，很想告诉露基梅德斯，这个世界你不认识我，但是好多好多好多世界里就数你欺负我欺负得最厉害。我就想让你看看我而已。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平复了下情绪，又抬起头，眼睛里一丁点的眼泪也早干了。他问露基梅德斯，你不好奇我是谁吗。

露基梅德斯笑笑，说我有个大胆的猜想，你一定和西西里有亲缘关系。我看到你脸第一眼就这么觉得了。那个世界西西里有了自己的家庭吗，真好。你叫什么啊？

青年忍住了一巴掌把眼前这个男人打成二度死亡状态的欲望，冷静地伸出手。很奇怪，他面貌年轻，红目灼灼，手却是沧桑细瘦的像个老人，布满了疤痕皲裂和色素的沉积。青年握住露基梅德斯被细胞活化术整日保养着的，年轻的手臂，握着露基梅德斯的手在沙地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罗斯？

嗯。

你的名字真奇怪，听起来像是个永远在失败的士兵。

……事实也确是如此。

好了现在我连名字也告诉你了，青年说，现在你要做的是帮助我，让我的这副肉体死亡，永久的死亡，然后我们都干干净净地离开这世上，什么念想都不留，也没有人因此而祭奠我们。没有人因为你是个伟大的科学家，我是个神秘的时空旅人，我们在此相会，而祭奠我们。但是青年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他在幻想自己灵肉分离后的行动，到时候就不会有肉体的疲惫和不堪，不必受制于人世间任何的法则，然后他要去漂流。他一直在漂流，从一开始在幽暗可怖的家园的山石间活动，到现在熟练掌握切换世界线的规律。可是他从未从身心的桎梏下解脱。人们相爱后分离，所有人都在相爱后分离，他总是看到这样相同的景象，然后不得不想到自己，想到男人，想到自己不回头旅行的意义。

露基梅德斯觉得自己时限已到，眼前再次晦暗不清，深浅色块暧昧地交织，让他想到曾经看过的宗教画。他又想起他从不信上帝会救赎人世间的苦行僧，也从不觉得自己应该为什么事情感到忏悔。对痛苦的思索带给人的只有更多的痛苦，错误的假设没办法得到正确的结论。他无罪。于是后来露基梅德斯被人奉为神灵，奉为许愿的花瓣和流星，变成庙堂里的忌讳，变作一把利剑。现在利剑折断。

他来得干干净净，死得干干净净。

一个小型的坟墓需要写R.I.P吗？不知多少此埋葬露基梅德斯后，西昂还是没有弄懂这个问题。每一次他都用绝对父权来安慰自己表达上的失败，尽管这根本不存在于他的小型家庭中。父子的伦理关系，血缘关系，一切关系，均不存在。他们的关系比陌生人还要惨些：世上哪两个陌生人见面的目的只有寻死和加害呢？

他坐在小型坟墓前可以想到很多事——这些事情每次他都会想一遍——比如风靡世界的最强传说克莱尔西昂，比如荒诞的玩具箱，荒诞的棒球比赛，荒诞的课堂，荒诞的方程式。比如他曾经很多蠢朋友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爱是最强韧的东西。

爱是吗？这个问题他也每次都想，但每次遇到新的露基梅德斯都会将前一次结论抛于脑后。每个世界他看到听到名为西西里的魔咒缠绕露基梅德斯大半个人生，强度不比名为露基梅德斯的魔咒笼罩西昂的全部人生小多少。每一次，一个主角为露基梅德斯的故事终结时，西昂都在想：要不再撞一次南墙吧。

诸如此刻的时刻，西昂脑海里会勾勒出很多离他很远的景象。比如说下雨的时候，他会想他撑着伞，走在石板街上。右手挽着母亲，左手撑着伞，但是雨水已经沾湿了他一半衬衫袖子，袖子黏在身上，暴露出肌肉和血管的纹路。那时候他已经是个中年男人，身体发胖，四肢时常酸软，在这样的雨天不得不一次次按摩膝盖，这时雨伞会倾倒过去，水滴坠在母亲依然金色的长发，她用永不会变老的声音说要不我来打伞吧。远处街角的饭店门口兄长正在紧张地张望，看到他俩的身影急促地挥手。雷克也变老，虽然他的名字听起来这样年轻，他只是微微挥手就喘着粗气，于是停下来在屋檐下踱步，皮鞋与地板碰撞发出脆响。街上一直有衣着正式的男女匆匆走过，没有人注意他们这家庭的小小聚餐。他们走到餐厅最深处的软皮沙发上，点燃熏香烛，然后三个人开始大声哭泣。餐厅很闹，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又或者是盛夏的夜晚，西昂坐在窗台享受深夜奢侈的凉风，他想要读故事书，所以跳下窗台，光着脚走到空空的实验室，轻车熟路地避开所有贵重仪器，从书架的后面抽出一本格林童话。他借着月光读，一直读到天亮，再跳下窗台，把书塞回角落，啃几个饼干充作早饭。他还不到念书的年纪，于是等太阳彻底把地面烘烤后，他会去镇子后方的小广场，尝试和别的小孩子们一起玩游戏。然后所有人飞速长大变老，曾经的纯真染上市井气和成年人特有的暧昧的忧虑，只有露基梅德斯的时间线和大家不一样。三十岁的儿子第一次遇见自己二十岁的父亲，不记得对话怎样开始。

爱，所有以爱为容器的情感，都沉重、混乱、粘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却找不到逃离这个迷宫的好手段。他们自由，从不给出承诺，自以为是利用情感随时抽身的佼佼者，实则无法从一而终的普通人，因为恐惧人们的注视而将戒指轻易投掷到人群的脚下。命运的齿轮并没有把他们绞紧。

要不就这样结束？

他突然想起童年读的一个故事，尖锐如某个隐喻：

你必须割下他胸口一磅肉，却不能使他流下一滴血。

没了，不写了